提起科尔沁,什么样的画景和记忆会闯入我们的脑海?
是无边无际的葱翠草原,还是黄尘扑面的荒芜沙地?是叱咤清初政坛的孝庄太后,还是引弓射击的传奇豪杰移相哥?
神奇的是,打开地图,我们似乎找不到科尔沁真正的位置所在。它在无垠的内蒙古草原上,在十旗汇成的哲里木盟中,也在嘎达梅林的千古传唱里。
它见证着寥阔草原的分合争霸,也书写着智慧坚毅的不屈与抗争。它叫科尔沁,这是它的故事。
科尔沁草原上的五角枫,摄影/山里麋芜,来源/图虫创意
蒙古崛起:科尔沁的诞生
如果一定要给科尔沁一个地理定位,也许可以锁定在北纬41°41′40″到47°39′20″,东经116°21′30″至126°14′46″之间。它地踞内蒙古东部、松辽平原的西北部,西邻风吹草低、牛羊遍地的锡林郭勒草原,北依苍松翠柏的大兴安岭,东近黑水白山,总面积27.7万平方公里,内含山地、丘陵、坨沼、平原等多种地形,土壤肥沃,水草丰美,人们叫它“科尔沁草原”。
然而,蒙古族作家巴义尔著写《科尔沁》时,却有一言感慨——科尔沁的地理区划如今已经难以辨认。的确,在我国东北部分的地图上,科尔沁留下了诸多足迹——通辽市、科尔沁沙地、科尔沁左翼中旗、科尔沁右翼中旗、阿鲁科尔沁旗……甚至有人作过统计,光是和科尔沁有直接关系的旗县市就有17个。
如此说来,科尔沁究竟在哪里,岂非无解?倒也不是,只是若单纯将科尔沁看成一个简单的地理概念,真真是小看了它。与凭借湖泊得名的呼伦贝尔草原以及将“高原河流”作为名字的锡林郭勒草原不同,“科尔沁”之名反而是从兵种与民族部落衍生而来,换句话说,“科尔沁”的诞生,源于蒙古草原上金戈铁马的霸业斗争。
公元12世纪,中华大地北部的蒙古高原上,四处狼烟升起、纷争不断。在诸部落的兼并中,克烈、塔塔儿、篾里乞、蒙古、乃蛮等五个较大的部落集团逐渐形成,各部落之间相互攻伐,争权夺利,群雄割据的漠北草原亟待着一位领袖带来统一和稳定。
13世纪初漠北形势图。来源/《科尔沁》(巴义尔著)
他便是来自蒙古部乞颜氏的首领铁木真。13世纪初,崛起的铁木真基本消灭了其他各部贵族势力,实现了漠北的初步统一。这只是他的第一步,箭在弦上,霸业待成,1206年,铁木真被推举为汗,上尊号“成吉思”,建立大蒙古国。
蒙古帝国版图。来源/国家博物馆藏,转引自《科尔沁》(巴义尔著)
长时间征战为大蒙古国换回辽阔疆域,东至大兴安岭,北至贝加尔湖,西至阿尔泰山,南至阴山。为巩固统治,成吉思汗开始普遍推行千户制,即将蒙古国的百姓划分为95个千户,任命贵族和功臣为千户长,世袭管理本千户百姓。同时,成吉思汗开始大肆分封。按照蒙古族习惯,嫡亲子弟每人可以分得一份家产(称为“忽必”),忽必包括着土地牧场和属民,一番论功行赏下来,斡赤斤、哈撒儿、按赤台、别里古台、术赤、察合台、窝阔台、拖雷等兄弟子侄都得到了大片封地。
其中,成吉思汗的同母弟,蒙古首领也速该的次子拙赤·哈撒儿战功显赫,获得大片游牧地。这片地域地处蒙古东北部,包括额尔古纳河两岸,南至阔连海子(今内蒙古呼伦湖)和剌儿河(今内蒙古呼伦贝尔市境内海拉尔河),东南和斡赤斤的封地接壤。
哈撒儿封地示意图。来源/《科尔沁》(巴义尔著)
这片地域成了哈撒儿及其后裔世代的栖息繁衍地。此次分封,也就此为“科尔沁”写下了最初的地理注脚,更超越单纯的地理描摹,为“科尔沁”之名注入更丰富的文化内涵。科尔沁一词属于鲜卑语,《蒙古秘史》将其称为“豁儿臣”,词源“豁儿”意为箭筒,也就是马儿身上用来盛放箭矢的器具,有时也会被直接翻译为“弓箭”。
然而最初的“豁儿臣”并无丝毫地理意义。13世纪初,成吉思汗设立“怯薛”制度,后将怯薛扩充为一万名。简单来说,怯薛相当于一支强大的常备军,主要职责是保护大汗的金帐以及分管汗廷的各种事务。“豁儿臣”,即是怯薛中的一种官职,即“佩弓矢环卫者”。从“豁儿臣”到“科尔沁”的神奇转折上,有着些许英雄色彩。
相传,作为成吉思汗的亲弟,哈撒儿极为擅长射箭,有着“大曳弓,射九百步,小曳,射五百步”的盛名。其母曾向成吉思汗亲口称赞:“哈撒儿力大且善射,把我们的敌人逐一用弓箭射倒。”难能可贵的是,这样的“绝活儿”并没有止步于哈撒儿,反而代代传承。其子移相哥更是其中好手。1225年,成吉思汗西征返回,蒙古全体那颜(首领)举行射箭比赛,移相哥引弓而射,击中三百三十五步之外的箭靶,为纪念其高超技艺,成吉思汗特为其立碑(成吉思汗石碑),此碑现存于俄罗斯圣彼得堡埃尔米塔什博物院,作为现存最早刊有回鹘式蒙古文的石碑,见证着“科尔沁”之名背后的英勇底色。据推测,正是为纪念哈撒儿及其后裔的高超射艺,“豁儿臣”逐渐成为哈撒儿后裔所属部众的泛称,声名显赫的“科尔沁部”由此诞生。
草原无垠,哈撒儿后裔驰骋于蒙古高原,活跃于蒙元朝堂,14世纪初期,移相哥后裔巴布沙受封齐王,此后“齐王”称号成为哈撒儿家族的世袭爵称。手握重权,世代袭爵,“科尔沁”部似乎含着金钥匙而生,然后蒙古族血液中一直流淌着英勇与冒险,也注定着科尔沁的故事,不止于此。
北元逐鹿:科尔沁的抉择与分流
1368年,明军攻占大都,入主中原九十八年的元朝宣告覆灭。元顺帝自此退居蒙古高原。虽然暂时让出了中原的权力宝座,但蒙古仍然盘踞在中国北方。依仗着东自呼伦贝尔草原、西至天山、北邻额尔齐斯河及叶尼塞河上游、南临长城的广阔疆域,形成了与明朝对峙的地方政权,史称“北元”。
然而,迎接重回高原的蒙古部落的,是再度的战乱与分裂。1399年,蒙古在纷争中分裂为东西两部,东部称“鞑靼”,统领着今天的鄂嫩河、克鲁伦河流域以及贝加尔湖以南,西部则为“瓦剌”,占据今科布多河、额尔齐斯河以及准噶尔盆地等地区。
此番割据一直持续到15世纪末期。公元1480年,巴图蒙克即鞑靼汗位,即后世闻名的“达延汗”。身为成吉思汗第十五世孙,达延汗承继了先祖的雄心,迫使瓦剌西迁,痛击兀良哈三卫,一统鞑靼,在征伐厮杀中再度为蒙古高原赢回短暂而宝贵的局部统一。
巴图蒙克(达延汗)画像。来源/网络
在其他各部为权位争斗到头破血流时,哈撒儿后裔统领的科尔沁部反而稳住了阵脚,如同漫野苍翠的牧草,坚韧而繁盛地生长。繁茂之下,是愈来愈强的部族实力;混战之中,科尔沁部还成为不同时期东蒙古大汗的有力扶持者,为蒙古黄金家族冲锋陷阵,在群雄逐鹿中书写着传承、繁衍与传奇。
达延汗征战四方的功业册上,便留下了科尔沁部的浓墨。事实上,在十五世纪后期,烽烟四起的草原上,科尔沁部始终站在蒙古正统汗系一边,为达延汗局部统一蒙古立下了汗马功劳。
忠诚与铁血换回了达延汗的厚待与重用。达延汗统治时期,延续了千户、万户的管理制度,在漠南和漠北分别设立了左右翼六万户。然而,科尔沁部没有被归于其中,反而被尊称为“阿巴嘎科尔沁”,意为“叔父的属民”,成为一个单独的万户,受到齐王孛罗乃长子阿儿脱歹王直接统治,下属分成左翼六鄂托克和右翼七鄂托克(蒙古后期军政合一的社会组织单位),享有极为特殊和尊崇的地位。甚至有研究发现,北元时期,哈撒儿后裔基本上是以“某王”身份出现,并成为一种习惯称呼。这也让“科尔沁部”在事实上成为北元政权的藩王部,在达延汗统治时期已拥有了二十万部众。
科尔沁部的忠诚同样延续着。达延汗去世后,博迪汗即位,此时北部的兀良哈万户开始蠢蠢欲动,时不时到边境骚扰,甚至直接威胁到博迪汗统治的核心区域。
博迪汗自然不是吃素的,联合众多贵族准备收拾兀良哈,在这多次征战中,科尔沁的乌捏博罗特之孙鄂布齐巴图尔、阿儿脱歹王之子携科尔沁万户的勇士们参与作战,几番缠斗下来,将兀良哈打了个服服帖帖,使得兀良哈万户被归入其他五个万户中。细数下来,这样的功绩还有不少,以至于连蒙古史书都曾三次记载“哈撒儿的子孙替可汗的子孙做了好事”。
正是这时,战功丰厚、声名赫赫的科尔沁内部开始分裂。在征伐兀良哈万户等几次重大战役后,科尔沁万户的领地不断扩大,将额尔古纳河以西地区收入囊中。之后,阿儿脱歹王去世,哈撒儿后裔嫡系的统治式微,大部分的领地落入阿尔脱歹王的弟弟图梅札雅哈齐及其子孙手中。遗憾的是,图梅札雅哈齐并不知足,干脆学习达延汗开始在科尔沁内部进行分封,这下,科尔沁万户真正成了“徒有其名”,顶着“科尔沁”的名号,内部却已然分裂成各个小部族。
不过,真正的分裂还没到来。16世纪30年代,科尔沁万户的部分部众由图梅札雅哈齐长子奎蒙克的带领,正式南下,迁徙到嫩江流域,从此号称“嫩科尔沁部”,这也是后来郭尔罗斯、杜尔伯特、札赉特部的真正源头。而科尔沁万户的另一些部众仍然留居故地,以大兴安岭山阴一带为自己的牧地,为了和南下的支流区分,所以号称“阿鲁科尔沁”。
“两支”科尔沁大致的地理位置示意图:“嫩科尔沁部”在图中嫩江流域附近;“阿鲁科尔沁”在额尔古纳河流域附近。(图为中国水系图基础上的标注)
原本“铁板一块”的科尔沁部只是分裂也就算了,为何还要南迁?据考证,这可不是科尔沁首领脑子一热跑到南边玩玩儿,反而映射着科尔沁部族的生存抉择。
嫩科尔沁始祖奎蒙克塑像。来源/《科尔沁》(巴义尔著)
简单点说,南下是为了求生存。史书记载,博迪汗、阿勒坦汗时期的科尔沁万户日子并不好过。一方面是内部纷争不断,逐渐分裂;另一方面,博迪汗、阿勒坦汗等在征伐兀良哈后,还尝试兼并哈撒儿嫡系、阿尔脱歹王之子莽晦王的领地。眼看领地被蚕食,谋求新出路是当务之急,好在上苍给了科尔沁机会。
嫩科尔沁部落迁徙示意图。科尔沁博物馆藏,来源/《科尔沁》(巴义尔著)
原为兀良哈三卫驻地的嫩江流域,土地平坦,牧草极为丰美,而这些兀良哈人早在一百年前便从嫩江流域南下,把大片土肥水美的良地“腾”了出来。更难得的是,此时这片地域仅生活着少数蒙古人和女真人,而后来称霸的女真诸部还未真正兴起,正是让部族休养生息、图谋发展的好时机。循此目的,科尔沁部部分南下,占据嫩江流域,将此作为新的根据地,并在辽东一带尝试与大明开展互市、开拓新牧地的同时,为这个顽强生长的蒙古部族谋求新的生存与发展机会。
自此,强大的草原明珠“科尔沁部”转化为粒粒麦种,冲破纷争之局分落于更广泛的土地扎根发芽,续写新的图景。不久后,东北女真族崛起,科尔沁再次迎来新的抉择与机会。
“姻缘”缔结:满蒙盟约中的智慧求存
人们或许听过一句戏说——科尔沁部代代出皇后。这样的表述在诸多清宫剧里更是不断演绎,以至于在许多人脑海里,提起科尔沁,头一个浮现的便是“皇后专业户”。
影视剧《如懿传》中的类似表述
戏谑之外,却也透着几分真实。满蒙联姻正是科尔沁与清廷的相处之道。明清更替之际,科尔沁部族找到了自己新的生存空间。
17世纪初期,建州女真首领努尔哈赤崛起,逐步统一大部分女真部落。1616年,努尔哈赤建国,史称“后金”。此时,蒙古由林丹汗当政,内部却是纷乱割据、诸部落各自为政,辽东地区逐渐形成了明朝、蒙古和女真三足鼎立的局势。
努尔哈赤画像。来源/网络
要说这科尔沁部和建州女真的关系,刚开始还真不怎么好。原因也简单,努尔哈赤动的就是科尔沁的蛋糕。原本,科尔沁部一直控制着海西乌拉部以及远在黑龙江流域的女真各部,收取贡赋,甚至通过海西女真与明朝开展互市。要是努尔哈赤光是在建州,科尔沁部估计也就睁只眼闭只眼,关键是统一建州女真后,努尔哈赤的目光逐渐落在了更远的地方,海西女真成了他下一步想要统一的目标。这下科尔沁部自然不会答应。
1593年,科尔沁右翼首领翁阿岱、左翼首领莽古斯等出兵,和同样看不惯努尔哈赤的海西女真叶赫、哈达、辉发、乌拉等部组成整整“九国联军”,气势汹汹地要给努尔哈赤一点颜色。戏剧的是,因为指挥失策,没打跑努尔哈赤不说,反过来被努尔哈赤狠狠“教训”了一通,联军大败。失点面子算不了什么,对科尔沁部来说,地方局势变化,如何求存才是必须面对的问题。
眼见着建州女真逐步强大,部分科尔沁部族开始转变策略,兵戈相见行不通,那不如把关系搞好。努尔哈赤也暂时放弃征战,开始拉拢科尔沁部,甚至极为宽待蒙古战俘,将俘虏悉数放回不说,还让他们披锦衣、骑战马,给足了科尔沁部面子。科尔沁部一看,颇为感动,二话不说派人遣送礼物过去,一来二往,干戈逐渐化为玉帛。
联姻,便是双方示好的重要手段。1612年,科尔沁左翼首领明安应努尔哈赤之请,同意女儿出嫁,满蒙联姻的序幕正式掀开。无独有偶,不久科尔沁左翼莽古斯的女儿出嫁满洲,成为皇太极的福晋,便是后来世人熟知的孝端文皇后。
孝端文皇后画像。来源/网络
伴随联姻,科尔沁左翼诸部也逐步开始和建州女真建立起贸易关系。然而,看似打得火热,科尔沁诸部最多也只是把努尔哈赤看作好兄弟,双方出于暂时的利益需求进行平等往来,互通有无,但谁也没想臣服谁。真要让科尔沁部归附,还差了一针催化剂。
机会很快便出现了。拿针狠戳科尔沁部、让其下决心归附后金的不是别人,正是草原名义上的霸主——林丹汗。按说,林丹汗也是不甘汗位徒有其表,蒙古内部早就是各自为政。所以,刚一上位,面对一堆乱摊子,林丹汗竭尽脑汁要让各部顺服自己,实现真正的中央集权。
势力庞大的科尔沁部原本便是林丹汗的眼中钉,况且,科尔沁部还收留了林丹汗的政敌、逃亡的叔父卫歹青。这无异于火上浇油。盛怒之下,林丹汗决定武力征伐科尔沁。1625年,林丹汗集结大军出征科尔沁部,科尔沁左右翼急忙向后金求援,努尔哈赤也不吝啬,派兵驰援,林丹汗最终退兵。
如此救命之恩,成功将科尔沁后来的命运与后金乃至清廷紧紧联系起来。1624年,(嫩)科尔沁部首领奥巴率科尔沁、札莱特、杜尔伯特、郭尔罗斯四部归附后金,正式与后金结盟,奥巴受封“图什业图汗”。随后,越来越多的科尔沁部落前来依附,与后金建立盟约。
面对蒙古的投诚,后金也留了一个心眼,为了“众建以分其势”,撤销了早先蒙古内部的行政区划,开始大量设“旗”,即一个最基本的社会组织单位,每旗的扎萨克(旗长)由清廷任命,由王公贵族直接担任。若干旗会定期举行会盟,组成盟,以固定的会盟地为名。这便是延续了数百年的“盟旗”制度。
由此,依附后金乃至清廷的科尔沁部有了新的名字。其中,奥巴率领的科尔沁部最先投诚,被封为“科尔沁右翼中旗”,成为科尔沁6旗之首。之后归顺的部落根据时间,分别获名“科尔沁右翼前旗、后旗”“科尔沁左翼中、前、后旗”,这样一番操作,嫩科尔沁部变身为10个旗(科尔沁左翼3旗、右翼3旗,加郭尔罗斯前旗、后旗,杜尔伯特旗,扎赉特旗)。由于此十旗经常会盟于今兴安盟科右中旗的哲里木山,所以在1636年,十旗构成盟,得名“哲里木盟”。
蒙古哲里木盟十旗地域图。来源/《科尔沁》(巴义尔著)
据记载,清初时期,哲里木盟面积达到17.7万平方公里,北起北纬47°30′(哈尔滨以西,齐齐哈尔一带),南至北纬42°30′(沈阳市附近),西起东经120°(奈曼、开鲁一带),东至东经126°(长春市一带)。
科尔沁在哪里?自此也有了新的解答方式。
1636年,皇太极登临清皇帝宝座,科尔沁部首领巴达礼作为三位进献劝进表的臣属之一,向皇太极行礼,向世人宣告蒙古的归顺与真心臣服。正是在科尔沁的影响下,漠南蒙古纷纷转投满洲,直至1634年,在皇太极携科尔沁等部的猛攻下,林丹汗病死,后察哈尔部也被消灭,在满洲皇族与蒙古诸部的妥协与合作下,硝烟弥漫、分割林立的漠南蒙古再度重归统一。
科尔沁的投诚,于清统治者而言不亚于天降甘霖。顺治皇帝曾对其赞不绝口:“当太祖、太宗开创之初,诚心归附,职效屏藩”,科尔沁也当得起此番盛赞。归附后,善战的科尔沁诸旗成为爱新觉罗一族开国定鼎、图谋霸业的重要助手。
平三藩、镇叛乱,外敌当境时,科尔沁骑兵必然应诏出征。达瓦奇掀起叛乱后,科尔沁部征战西北,凭借轻骑绕道展开奇袭,此战中,科尔沁骑兵“师行五夜,乘晓雾之漫山,勇倡百夫,任飞铅之贯肋,有进无退”,成功彻底剿灭叛军,为乾隆摘除了心头大患。
银鞍照白马,飒沓如流星。就这样,承袭着先祖骑射绝技的科尔沁部众,在新的朝代再度冲锋陷阵,又建赫赫战功,重现昔日传奇风采。仿佛在告诉世人,科尔沁的故事,还在写着。
“造反”的梅林:从未消退的守望与抗争
现在的内蒙古自治州里,还流传着一首叙事民歌《嘎达梅林》。这是支属于科尔沁的歌,唱的不仅是科尔沁英雄嘎达梅林,亦是流淌在科尔沁血脉中的守望与抗争。
嘎达梅林画像。来源/《蒙古族历史人物肖像集》
嘎达梅林的故事,与科尔沁地域中最为独特的一处有关。当今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东北部,西辽河平原上,滚滚黄沙淹没了昔日的水草丰茂,风起尘扬,剩下一片荒芜。这里是科尔沁沙地,盘踞着六万余平方公里,是现今中国最大的沙地。
科尔沁沙地上的驼队。摄影/魔影游侠,来源/图虫创意
草原变黄沙,这样的悲剧,可以溯源到清时。清朝统一蒙古各部后,曾明文规定,禁止满族人与汉人前往蒙古开垦牧场。然而,清中后期,社会矛盾愈发增多,原先的封禁政策也逐渐动摇,甚至清廷私下在卓索图盟、昭乌达盟实行“借地养民”,允许大量流民涌入。
据统计,19世纪初期,光在科左后旗就有4万流民定居垦种,而水草丰盛的科尔沁草原更成为重灾地。鸦片战争后,为了割地赔款,清廷强令各地上报开垦数目,掀起大规模的开地热潮。
1902-1909年间,哲里木盟10期的开垦面积竟达到276.6万顷。毫无节制的开垦终于抽干了草原的血液,大片草地化为耕地,终又成为荒地。
科尔沁的民众听到了草原的痛哭声。以嘎达梅林为代表的草原人开始自发进行“抗垦斗争”。1928年,当地总兵莫勒特图(嘎达梅林)组织了名为“独贵龙运动”的集体抗议,并亲赴王府请愿并被捕入狱,成功脱险后,嘎达梅林拿起武器,组织起一支七百余人的军队,以武力保卫草原。嘎达梅林领导的起义成功阻挡了垦伐者的步伐,开垦活动被迫终止。遗憾的是,在军队围剿下,起义军被歼灭,嘎达梅林牺牲。
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形象。来源/网络
除了嘎达梅林,近代还有一位与科尔沁相关的人物为大家熟知,那就是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。鸦片战争时期,科尔沁骑兵驻守天津,阻拦英军登陆。大沽口战役中,科左后旗亲王僧格林沁率领哲、昭两盟之兵,不顾清廷禁令,与敌军昼夜奋战,直面枪林弹雨,成功击沉敌舰四艘,击伤两艘,毙敌400余人。
日寇压境,东三省相继沦陷,饱受苦难的哲里木盟自发组建起抗日义勇军,科尔沁卓里克图亲王府统领李海山、科尔沁达尔罕王府统领刘震玉、科尔沁左翼后旗统领包善等先后举旗抗日。
昔日的王公、官吏与草原儿女一起持枪而战,如往日争霸征战,驰骋于草原上,予侵略者以痛击,用生命换回大大小小的胜利,守卫先祖视为珍宝的土地。
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,哲里木盟的行政区划与范围不断改变。1999年,哲里木盟改为通辽市,凭借极为丰富的农牧业与耕地资源,享有“内蒙古粮仓”“中国黄牛之乡”等美称。而与之相关的“科右中旗”“科右前旗”“郭尔罗斯前旗”等名称与地理概念,也随着时代车轮的滚滚前进,而不断变迁。
唯一不变的是,它们都叫科尔沁,它们共同书写了那段过往。
烽烟中而生,争霸中而兴,乱局中而存,抗争中而立。
听过金戈铁马纷沓声,逐过强大盛世雄伟业,护过百万公里家国土。
这是科尔沁的故事,承续数个世纪,未曾停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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